圖書簡介
《額爾古納河右岸》是一部描寫鄂溫克人生存現狀及百年滄桑的長篇小說,展示了弱小民族在嚴酷的自然環境和現代文明的擠壓下的頑強生命力和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以及豐富多彩的民族性格和風情。本書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圖文介紹
上部 清晨中部 正午下部 黃昏尾聲 半個月亮從山巒到海洋(跋)
一九八一年三月十四日,病中的中國作家協會主席茅盾致信作協書記處:“親愛的同志們,為了繁榮長篇小說的創作,我將我的稿費二十五萬元捐獻給作協,作為設立一個長篇小說文藝獎金的基金,以獎勵每年最優秀的長篇小說。我自知病將不起,我衷心地祝愿我國社會主義文學事業繁榮昌盛!” 茅盾文學獎遂成為中國當代文學的最高獎項,自一九八二年起,基本為四年一屆。獲獎作品反映了一九七七年以后長篇小說創作發展的軌跡和取得的成就,是卷帙浩繁的當代長篇小說文庫中的翹楚之作,在讀者中產生了廣泛的、持續的影響。 人民文學出版社曾于一九九八年起出版“茅盾文學獎獲獎書系”,先后收入本社出版的獲獎作品。二〇〇四年,在讀者、作者、作者親屬和有關出版社的建議、推動與大力支持下,我們編輯出版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全集”,并一直努力保持全集的完整性,使其成為讀者心目中“茅獎”獲獎作品的權威版本?,F在,我們又推出不同裝幀的“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全集”,以滿足廣大讀者和圖書愛好者閱讀、收藏的需求。 獲茅盾文學獎殊榮的長篇小說層出不窮,“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全集”的規模也將不斷擴大。感謝獲獎作者、作者親屬和有關出版社,讓我們共同努力,為當代長篇小說創作和出版做出自己的貢獻,為廣大讀者提供更多的優秀作品。 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歲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們給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來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們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脫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濃密的絨毛都隨風而逝了,留下的是歲月的累累瘢痕。坐在這樣的褥子上,我就像守著一片堿場的獵手,可我等來的不是那些豎著美麗犄角的鹿,而是裹挾著沙塵的狂風。 西班他們剛走,雨就來了。在這之前,連續半個多月,太陽每天早晨都是紅著臉出來,晚上黃著臉落山,一整天身上一片云彩都不披。熾熱的陽光把河水給舔瘦了,向陽山坡的草也被曬得彎了腰了。我不怕天旱,但我怕瑪克辛姆的哭聲。柳莎到了月圓的日子會哭泣,而瑪克辛姆呢,他一看到大地旱得出現彎曲的裂縫,就會蒙面大哭。好像那裂縫是毒蛇,會要了他的命??晌也慌逻@樣的裂縫,在我眼中它們就是大地的閃電?! “膊輧涸谟曛写驋郀I地?! ∥覇柊膊輧?,布蘇是不是個缺雨的地方,西班下山還得帶著雨? 安草兒直了直腰,伸出舌頭舔了舔雨滴,沖我笑了。他一笑,眼角和臉頰的皺紋也跟著笑了——眼角笑出的是菊花紋,臉頰笑出的是葵花紋。雨水灑下來,他那如花的皺紋就像是含著露珠?! ∥覀冞@個烏力楞只剩下我和安草兒了,其他人都在早晨時乘著卡車,帶著家當和馴鹿下山了。以往我們也下山,早些年去烏啟羅夫,近年來到激流鄉,用鹿茸和皮張換來酒、鹽、肥皂、糖和茶什么的,然后再回到山上。但這次他們下山卻是徹底離開大山了。他們去的那個地方叫布蘇,帕日格告訴我,布蘇是個大城鎮,靠著山,山下建了很多白墻紅頂的房子,那就是他們定居的住所。山腳下還有一排鹿圈,用鐵絲網攔起,馴鹿從此將被圈養起來?! ∥也辉敢馑诳床坏叫切堑奈葑永?,我這輩子是伴著星星度過黑夜的。如果午夜夢醒時我望見的是漆黑的屋頂,我的眼睛會瞎的;我的馴鹿沒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們蹲進“監獄”。聽不到那流水一樣的鹿鈴聲,我一定會耳聾的;我的腿腳習慣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果讓我每天走在城鎮平坦的小路上,它們一定會疲軟得再也負載不起我的身軀,使我成為一個癱子;我一直呼吸著山野清新的空氣,如果讓我去聞布蘇的汽車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就不會喘氣了。我的身體是神靈給予的,我要在山里,把它還給神靈。 兩年前,達吉亞娜召集烏力楞的人,讓大家對下山做出表決。她發給每人一塊白色的裁成方形的樺樹皮,同意的就把它放到妮浩遺留下來的神鼓上。神鼓很快就被樺樹皮覆蓋了,好像老天對著它下了場鵝毛大雪。我是最后一個起身的,不過我不像其他人一樣走向神鼓,而是火塘,我把樺樹皮投到那里了。它很快就在金色的燃燒中化為灰燼。我走出希楞柱的時候,聽見了達吉亞娜的哭聲?! ∥乙詾槲靼鄷褬鍢淦こ缘簦麖男【拖矚g啃樹皮吃,離不開森林的,可他最終還是像其他人一樣,把它放在神鼓上了。我覺得西班放在神鼓上的,是他的糧食。他就帶著這么一點兒糧食走,遲早要餓死的。我想西班一定是為了可憐的拉吉米才同意下山的?! “膊輧阂舶褬鍢淦し旁诹松窆纳?,但他的舉動說明不了什么。誰都知道,他不明白大家在讓他做什么事情。他只是想早點把樺樹皮打發掉,好出去做他的活計。安草兒喜歡干活,那天有一只馴鹿的眼睛被黃蜂蜇腫了,他正給它敷草藥,達吉亞娜喚他去投票。安草兒進了希楞柱,見瑪克辛姆和索長林把樺樹皮放在了神鼓上,他便也那么做了。那時,他的心里只有馴鹿的那只眼睛。安草兒不像別人那樣把樺樹皮恭恭敬敬地擺在神鼓上,而是在走出希楞柱時,順手撒開,就好像一只飛翔的鳥,不經意間遺落下的一片羽毛?! ‰m然營地只有我和安草兒了,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孤單。只要我活在山里,哪怕是最后的一個人了,也不會覺得孤單的。 我回到希楞柱,坐在狍皮褥子上,守著火塘喝茶?! ∫酝覀儼徇w的時候,總要帶著火種。達吉亞娜他們這次下山,卻把火種丟在這里了。沒有火的日子,是寒冷和黑暗的,我真為他們難過和擔心。但他們告訴我,布蘇的每座房子里都有火,再也不需要火種了。可我想,布蘇的火不是在森林中用火鐮對著石頭打磨出來的,布蘇的火里沒有陽光和月光,那樣的火又怎么能讓人的心和眼睛明亮呢? 我守著的這團火,跟我一樣老了。無論是遇到狂風、大雪還是暴雨,我都護衛著它,從來沒有讓它熄滅過。這團火就是我跳動的心?! ?